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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之前宋金武的兒子鐵蛋幫她說過話，小鐵蛋的勇敢正直，讓杜昕月對他的父親也自然而然地敬畏起來。正所謂虎父無犬子，能教育出這樣孩子的家長，一定也不會差，杜昕月這樣想。
果然，宋金武是個仗義的人，他對杜昕月說：“你回去歇著吧，你舅舅難得孝順一次，他耽誤的工我會想辦法。”
杜昕月知道，宋金武是生產隊長，關於集體勞動工分分配他有很大的說話權，既然他說話了，舅舅損失的工分應該遲早能補回來。但是杜昕月卻不想這樣，大家一樣勞動，雖然幹多幹少都一樣，但是舅舅畢竟缺席了幾天，如果宋金武徇私舞弊多給了舅舅工分，一定會被人抓到把柄說閑話的，她不想因為自家的事連累人家。
“沒事的宋叔，我能幹！”說著，杜昕月將自己瘦弱的小胳膊伸出來在宋金武面前揮舞一下，“你看，我現在渾身都是勁兒使都使不完。”
“這小丫頭，哈哈哈……”宋金武發出爽朗的笑聲。
他囑咐她幹活時悠著點兒，別累著，末了還走到他正在田裏幹活的老婆身邊，指著杜昕月這邊說了些什麽。杜昕月猜想他應該是讓妻子在幹活時對她多關照一些吧。
這樣想著，杜昕月心裏暖暖的。誰說人世冷漠，現在她身邊有吳巧雲、王生還有宋金武一家，他們不都是暖暖的親人一樣的人嗎？
杜昕月信心滿滿地跟大家夥兒一起投入到勞動之中，但是只幹了半個多小時，就有些堅持不住了，她擡頭前後看看，還好，趕在她前頭的人並不多，大多數都在她後面磨蹭呢。
杜昕月前面的田壟一望無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幹到頭兒。就是努力幹到頭兒有什麽用呢？工分是固定的，她幹得多不會比別人多得，而且她年紀又小，得到的也只能是成人一半的工分。
另外看這裏田地的長勢，到秋收季節家家戶戶估計又分不了幾個子兒，挨餓又是難免的。
又過了一會兒，杜昕月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早上的稀飯不到半上午就消化幹凈了，現在又幹著體力氣活，饑餓是難免的。
“昕月，你餓了吧，給。”一旁拔草的吳巧雲湊到杜昕月身邊，將一顆剝好的大白兔奶糖塞進杜昕月的嘴裏。
杜昕月含著奶糖對她會心一笑，真是她的好姐妹，總是能想到她心裏去。
但是一顆奶糖也只能沖一時之饑，不一會兒，兩個人又都餓了。
“昕月，巧雲，你們幹了半天了，怎麽也不去方便一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杜昕月身後響起，杜昕月扭頭一看，是宋金武的妻子於淑芳。
與於淑芳目光交匯，杜昕月立刻讀懂了她眼中的善意。她連忙對吳巧雲說想去方便一下，問她一起不？吳巧雲也正想開小差呢，連忙點頭說她也去。
“你們兩個女孩子，走遠點兒去那邊樹林吧。”於淑芳不忘叮囑她們一句。
平時勞動的人突然尿急，無論是男是女，都走出幾十步，就地解決。女人蹲下可以借著豆秧的遮蔽，至於男人，根本都不怎麽講究，一背身就完事兒了。
杜昕月對於淑芳很是感激，她這句話不僅是提醒她們兩個要註意保護自己，而且還給她們機會讓她們多偷會兒懶。
兩個女孩子謝過於淑芳便向遠處的樹林跑去。
杜昕月發現樹林裏到處可以找到可以吃的東西，榛子、小野果，還有一些酸酸的叫酸木漿的莖葉植物，它們雖然不能當飯，但是臨時填一下肚子還是可以的。
兩個女孩子尋著酸木漿的痕跡往林子深處走，不知不覺走出很遠。
在快到山腳下的時候，杜昕月被不遠處一株相貌奇特的植物吸引住了眼球，她走過去對著那株植物仔細查看。只見它被一圈兒整齊的葉子環繞著，中間還有一支延伸出來的細莖，上面像傘一樣長著一簇紅燦燦的果實。
她不禁自語：“這不會是人參吧？”
“這就是人參啊！”吳巧雲湊過來興奮地說，“昕月，你真幸運呀，早就聽他們說這個山裏產野山參，但是從來沒人看到過呢。”
“野山參？”杜昕月心裏一亮，她知道野生人參的成活率很低，而且野生人參一旦被發現至少都是三十年以上的，因為沒有三十到四十年野生人參是長不大的。
兩個女孩子立刻動手挖起來，為了不破壞人參的根須，她們挖得很小心，最後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弄出來。
她們擔心被人發現會說野山參是公家的財產沒收，所以商量好不將這件事說出去。
杜昕月摘下頭巾將野山參仔細包上，和吳巧雲在林子裏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準備收工後再過來取。
12為野山參找銷路
胃裏有野果野菜墊底，接下來的時間好過多了，中午一收工，杜昕月和吳巧雲將人參取了，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才往回走。
回到姥姥家，杜昕月對著人參發起愁來。這棵人參確實值錢，可是需要有人識貨並且買得起才行，她又去哪裏找這樣的人呢？
想來想去，她想到一個人，那就是王生。他是十裏八村有名的赤腳醫生，也算是見多識廣，應該認識需要這株人參的人。並且依王生的人品，她相信他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吃過晚飯，杜昕月揣著人參往王生家裏去，路上遇到熟人，只說自己去找王大夫給姥姥看病。
王生正在院子裏收他晾曬的草藥，看到杜昕月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問她是不是老太太的病又重了。
杜昕月告訴他姥姥吃了他開的藥病情暫時得到了控制，沒有大礙，現在只等舅舅買藥回來。他聽了才放下心來。
“王叔，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讓你看一樣東西。”杜昕月指了指自己手裏包裹人參的頭巾說。
“是啥東西？”
“這裏不方便，進屋說吧。”
“好。”
王生的屋子裏，杜昕月將頭巾放在桌子上展開，裏面的野山參便露了出來。王生見了當即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老天，是野生參，還新鮮著呢，昕月，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
“是我和吳巧雲在田邊的山裏找到的。”盡管吳巧雲一個勁兒說野山參是杜昕月找到的，跟她沒關系，但杜昕月卻不打算獨占它。吳巧雲已經對她夠好了，她不會當忘恩負義之人。
“哦，那你們兩個可是幸運了。說實話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東西了，像你們這種達到四十多年的我一輩子都沒見過。”
“這棵人參有四十多年嗎？這麽久？”杜昕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它居然在那個山裏長了近半個世紀，“王大夫，你不會弄錯吧？”
王生沒說話，他轉身去了裏間，不一會兒，從裏面端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走出來。
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開，露出裏面的黃艷艷的緞子布，他小心翼翼地把緞子揭開，裏面竟是一株已經曬幹了的人參。
王生說：“這株野山參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之前一共有兩株，另一株就是四十年齡的，後來被拿去救命了，現在就剩下這一株，是不足四十年的。這一株我沒舍得用，一只留到現在。你比對一下，和你這株是不是一樣的？”
杜昕月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這株人參的確和王生的這一棵很像，只是因為自己這一棵是新鮮的，看上去比他的那一棵也要飽滿，也要大許多。
“我這個曬幹了是不是也跟你這個一樣大？”杜昕月問。
“差不多吧。”王生回答。
王生又給杜昕月詳細講了判斷野山參年齡的方法，杜昕月聽著，漸漸相信自己這棵參的確有四十多年的參齡。
“王大夫，你是識貨的，看能不能幫我把這棵參賣了呢？”杜昕月試探著問王生。
王生大概猜到了杜昕月的心思，說：“昕月，按說我該買下你這棵參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老婆走的時候看病花了我不少錢，我手頭也沒剩下什麽了，所以你這棵參，我是買不了的。”
“王大夫你別這麽說，什麽錢不錢的。你對我和姥姥這麽照顧，如果你需要這棵參我白送你都成。”
王生連忙擺手，說：“不不不，我不需要，況且我就是需要的話，自己不是還有一棵嗎。”
他捏著下巴盯著參想了一會兒，說：“這樣，不知道你信不信得過我，要是信得過我，我可以試著幫你找一下買家。”
王生的話正中杜昕月下懷，她連忙說：“王大夫你見多識廣，如果能幫我找到肯買這棵參的人，那真是太好了。”
“這樣，你把參拿回去等我的信，我一找到買主就通知你。”末了，王生又補充一句，“放心，這件事不會從我這裏傳出去的。”
杜昕月臨走時，王生將十塊錢交到她手上，說算是野山參的訂金。杜昕月自然不肯要，王生則說這是這一行的規矩不能不收。杜昕月知道，這是王生知道她現在困難在接濟她呢。
的確，杜昕月現在太需要錢了，給姥姥看病，支付一家人的生活花銷，哪一樣都離不開錢。
所以，這十塊錢對她來說真的很重要。
杜昕月也不再客氣，她收下了王生的“訂金”，心裏想著這錢她是不會白收的，等野山參賣出去了，她會還給他。
回去的路上，杜昕月的腳步格外輕快。
正如吳巧雲和王生說的，她真是太幸運了，正缺錢的時候，就找到了野山參。如果能順利將這棵參脫手，那小姨郭秀秀的口糧問題可就解決了，不僅如此，興許還能剩下錢給姥姥吃點兒好的補一補身體呢。
這樣想著，杜昕月不禁哼起了小曲兒。
“呦，看把你美的，這還唱上了。”正走著，一個挖苦的聲音從杜昕月一旁的路口傳來。
杜昕月扭頭一看，原來是她的表姐郭寶珍。
郭寶珍手裏拿著一塊蘿蔔，正邊肯邊往她這邊走。
杜昕月不想跟她搭話，當沒看見，繼續哼著小曲往姥姥家那邊去。
“杜昕月你給我站住！”郭寶珍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身子擋在杜昕月面前，對杜昕月質問，“死丫頭，沒聽見我說話啊？”
“你有事嗎？”杜昕月冷冷地問她。
“哎呀，長能耐了，忘了我咋跟你說的，以後見到我就得主動上前招呼，還要靠一邊站著，給我開路。”郭寶珍說著伸手過來就想拽杜昕月的耳朵。
杜昕月擡手把她的手從眼前推開：“沒事我回去了，姥還等我照顧呢。”
杜昕月推開她剛走出兩步，就聽郭寶珍在她身後說：“我奶一時半會兒又死不了，你還是回去照顧我媽吧，我媽肚子裏還有我弟呢。”
“郭寶珍你說什麽？”杜昕月轉過身，狠盯著郭寶珍的眼睛。
13帶著女兒去拜財神
郭寶珍被她的眼神兒盯得有些膽怯，但還是說：“咋，我說錯了嗎？那天是你說老太太病得這麽重那麽重，非要我爸去省城給她弄藥，結果我爸扔下我們一家子去了省城，她不還是好好兒的？還說什麽我奶得了瘧疾，我看你們就是合起夥兒來算計我們家！”
杜昕月知道，郭寶珍的話絕不是空穴來風，她平時什麽都聽她媽的，這些話一定是她媽苗艷翠在家裏說的。
“郭寶珍我告訴你，姥生病不假，她現在病情穩定那是王大夫的功勞。雖然姥的病情穩定了，但是要徹底治愈沒有奎寧是不行的，這些你要不信都可以去問王大夫。另外你回去也告訴你媽，給沒出生的孩子積點兒德，別整天就琢磨著算計自己家裏人！”杜昕月手裏還拿著寶貝人參，不想跟她再掰扯下去，說完轉身就走。
郭寶珍沒想到平時不吭不哈的杜昕月今天口齒竟如此伶俐，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等反杜昕月走遠了反應過味兒來才氣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腳。
自打郭福去了省城，苗艷翠便琢磨著杜昕月的口糧在她這裏，而老太太的口糧又有限，等杜昕月沒吃沒喝了肯定會到她這裏來討要，於是她跟郭寶珍商量，要是杜昕月來了，一定不能讓她進門。
結果呢，這都兩天了，杜昕月不但一次都沒到她們家裏來，而且連個面兒都沒露過。
這是怎麽回事兒呢？想來想去苗艷翠只想到了一種原因，那就是老太太根本沒有病，或者沒什麽大毛病，她只是借機讓兒子去省城，好給她們辦私事兒。
至於老太太讓郭福去省城辦什麽私事兒，苗艷翠想到了，她卻沒有敢跟郭寶珍說，她怕女兒說出去給家裏惹事兒。
在苗艷翠想來，老太太能讓郭福去省城辦的事情，便是跟杜昕月的父母親有關的了。
苗艷翠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害怕，這要是傳出去還了得，她們全家都得跟著背罪啊！
這不，晚飯後苗艷翠就把女兒攆出來，讓她來這邊摸摸老太太和杜昕月的情況。
此時，郭寶珍想起母親交給的任務，便連忙追著杜昕月，悄悄跟著她往老太太家走。
杜昕月根本沒註意到身後跟著的郭寶珍，她走進姥姥家的院子便朝裏面習慣性地喊一句：“姥，我回來了。”
郭秀秀就從裏面跑出來迎接他：“昕月，你回來了，藥開回來沒？”
“小姨，給，王大夫說比上次的加一倍的量服用。”杜昕月從口袋裏拿出兩小包藥，交給郭秀秀說。
“好，我現在就給媽吃上。”郭秀秀高興地接過藥，便跟杜昕月一前一後進了屋。
院子的木柵欄外，郭寶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身飛也似的往家跑去。
一跑回家，她便將郭秀秀回來的事情講給她媽聽。
“你沒看錯嗎？那真的是秀秀？”苗艷翠不相信。
“千真萬確，就是我秀秀姑。”郭寶珍喘息著說。
苗艷翠陷入沈思，郭秀秀不是跟著賣貨郎去南方了嗎，怎麽這個時候不聲不響地回來了？另外，郭秀秀回來怎麽也沒來她這邊呢，郭福即便是不在家，於情於理她也應該回來看一眼她這個嫂子吧？
難道是郭秀秀發達了，怕她們娘兒倆沾了她的光？怪不得杜昕月這幾天也不回來討吃的了，敢情是郭秀秀帶給老太太和她帶過來好吃好喝的了。
這樣想著，苗艷翠便生氣起來。心說好哇，老太太你竟然帶著外孫女吃獨食！
“寶珍，你趕緊睡別熬夜，明天起早跟我去你奶家。”苗艷翠催促女兒。
“去我奶家幹啥？”
“你小姑不是回來了嗎？咱娘兒倆過去看看。”
郭寶珍撇撇嘴：“不去！她都不主動來看你。”
苗艷翠拿手指在女兒腦門上一戳，說：“你就傻吧，你小姑嫁給那個賣貨郎，現在指不定多好過呢，她現在就是個活‘財神’，你不去看她，小心她把好東西都給那個杜昕月。”
聽母親這麽一說，郭寶珍呲溜一下鉆進了被窩。
第二天早上，郭寶珍醒來不見她媽，穿了衣服爬起來到廚房一看，她媽撅著屁股往竈膛裏添柴，蓋著鍋蓋的大鍋正呼呼冒著熱氣。
“媽，你做啥好吃了的？”
郭寶珍擡手就要去揭鍋蓋，卻被苗艷翠就手打了一巴掌：“這不是給你做的，這是送人的。”
郭寶珍撇撇嘴，她拿了一個碗，踱到竈臺上放著的一個盛著玉米面粥的飯盆前，用盆裏的勺子往碗裏舀了兩下玉米面粥，又從一旁的篦子上拿了一塊玉米餅子，蹲在地上吃起來。
她一邊吃，眼睛一邊盯著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尋思著裏面會有些什麽。
終於，她媽將那口鍋打開了，她騰地站起來探頭朝鍋裏望去。
“哇，你煮這麽多雞蛋，快給我一個！”她說著再次伸出手去。
這一次，她的手再次被苗艷翠打開：“嘴饞！十六個，是個吉利數，要是給你一個就不是了。”
“媽，這雞蛋是給誰的還要這麽講究？”
“給你奶的，咱兩一會兒帶過去。”
郭寶珍跳起來：“啥，給我奶的？媽，你腦袋沒壞掉吧？”
“去去去，說啥呢，好像媽苛刻了那老家夥似的！”苗艷翠白了一眼女兒，開始將那些雞蛋一顆顆撈出來放進一旁盛著冷水的盆子裏拔涼，再一顆顆用棉布擦幹，放到一只用毛巾縫制的口袋裏。
“媽，你到底是咋想的嘛，前幾天因為杜昕月給我奶送炒雞蛋你還翻臉，怎麽今天倒主動給她煮雞蛋了？”郭寶珍咬一口大餅子，含著眼淚抱怨。
“你說你這孩子咋就不懂事呢？我這樣做不是為了讓你姑高興嗎，你想想你姑最看重的人是誰，還不是你奶？只有把你奶伺候好了，你姑才能滿意，你姑滿意了，才能把她那些好東西給咱們，知道不？”
聽苗艷翠這麽一說，郭寶珍不吱聲了，她默默地嚼著大餅子若有所思。
“媽，你說我姑真的那麽有錢嗎？”
“那還能有假，你還記得前些年她和你姑父回來探家嗎？那大包小裹的往家裏帶東西啊，可把村裏人都羨慕壞了。”
14惦記小姑的紅包
“好像有這事兒，我記得那幾天我去南廟村我姥家了，沒趕上他們來，我回來你還埋怨我呢。”郭寶珍思索著說。
“可不，你要是在家不就好了，出嫁的姑姑第一次見侄女，咋還能不給個紅包啥的？”
“沒事兒，待會兒我去奶家見她，也算是她出嫁回來後見我的第一次，也一樣會有紅包。”
“噗，你現在倒是開竅了啊！”
母女倆提著籃子一路說笑著來到來到老太太家院門外。
為了囑咐女兒見了小姑要懂規矩，不亂說話，娘兒倆躲在院門外耽擱了一陣子。
這時郭秀秀端著一盆洗臉水走出來，苗艷翠見到郭秀秀一陣興奮，她擡腳便從門後閃出來，郭秀秀沒看到她，一盆水潑出去大半都潑在了她的身上。
“哎呀呀！”苗艷翠失聲叫起來。
“媽你沒事吧，小姑你幹嘛拿水潑我媽？”郭寶珍沖上來沖郭秀秀埋怨道。
“誒呀是大嫂和寶珍啊，對不住、對不住，我剛才是真沒看到你們。”郭秀秀放下臉盆跑過來幫苗艷翠拍打身上的水。
不想苗艷翠卻一把將她兩只手抓起來，並一臉憐惜地上下打量著她：“秀啊，你啥時回來的，咋也不吱一聲呢？來讓大嫂看看，嘖嘖嘖，俺秀都瘦了呢，是不是小貨郎對你不好？”
“我……”郭秀秀一臉尷尬，她做閨女的時候沒少受苗艷翠的氣，自然知道苗艷翠是什麽樣的人。今天她突然對自己熱情起來，倒讓郭秀秀不知如何是好。
“媽，人家城裏人以瘦為美。”郭寶珍插嘴道。
“瞧我，土鱉了不是。”苗艷翠自嘲似的哈哈笑起來，又說，“小貨郎會賺錢著呢，你們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好過著呢，對吧？”
“大嫂，其實我……”
“咱別站在這裏嘮，進去嘮去，我正好也看看咱媽。”不等郭秀秀說下去苗艷翠便和郭寶珍一邊一個擁著她往院子裏走去。
她們想趕緊看看郭秀秀都從城裏帶來了什麽好東西，另外苗艷翠更想讓郭秀秀知道，她對老太太是多麽的孝順。
郭秀秀的心情卻是無比沈重，她在心裏祈禱這樣的融洽氣氛能夠長久下去，不要因為自己掀起波瀾。
其實當苗艷翠和郭秀秀在大門外聊天的時候，杜昕月就已經從窗戶看到了她們，她看到苗艷翠對郭秀秀又擁又抱的，又見郭寶珍手裏提著的蓋著白色毛巾的禮品籃子，便猜到了她帶著郭寶珍來的目的。
於是在幾個人進屋之前，她刻意將姥姥的房間布置了一番。
除了安置原本坐在炕上跟她聊天的姥姥躺好，她又找了幾個放舊物的籃子放在墻根下顯眼的地方，並用舊報紙將籃子遮上。
苗艷翠和郭寶珍一踏進房門，眼珠子便滴溜溜地滿屋子轉，老太太日子一向清苦，屋子裏連個桌子都沒有，更別提什麽家什了，所以屋子裏有什麽一眼就看得見。
苗艷翠母女自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墻根底下的那幾個蓋著舊報紙的籃子，兩個人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會心的笑容。
“艷翠，寶珍，你們怎麽來了？”老太太躺在床上無力地問她們。
“媽，我聽說您病了，帶寶珍過來看看您。”苗艷翠說著把盛放雞蛋的籃子遞給身後的郭秀秀，“秀啊，這是我咱媽煮的雞蛋，還是熱乎的呢。”
郭秀秀楞在那裏，竟不知所措。還是杜昕月幫她接過苗艷翠手裏的籃子，說：“我去拿個碗給姥剝幾顆吃。”
苗艷翠的嘴動了動想說什麽，但是礙於郭秀秀在跟前，便沒有說出口。
她見杜昕月不在跟前，便伸手在自己口袋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卷卷在一起的毛票，當著郭秀秀的面兒塞到老太太枕頭下面，說：“媽，這幾塊錢你拿著，打針吃藥啥的好用。”
“這多不好……”從未從兒媳婦手裏拿過錢的老太太受寵若驚，她甚至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這期間，郭寶珍已經在踩苗艷翠的腳了，但苗艷翠根本就不理她。苗艷翠是有備而來，她有她的打算，女兒不會懂。
“大嫂，你對媽真好。”善良的郭秀秀看到這一幕，在一旁動情地說。
“我對媽一直都是這樣好，媽，您說是不是？”苗艷翠笑嘻嘻地問老太太。
老太太則故作虛弱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回應她。
“媽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呢，哈哈。”苗艷翠給自己打圓場，然後便將話題轉向郭秀秀，對她問東問西起來。
杜昕月去廚房拿了一個瓷碗放在凳子上，一邊剝雞蛋一邊聽她們說話。
苗艷翠先是問郭秀秀她貨郎男人怎麽跟她一起來？郭秀秀便低下頭，說她男人已經去世了。
“哎呦，那真是可惜了，你這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寡婦。”
“咳咳……”老太太幹咳兩聲。
苗艷翠不識相，繼續盤問：“那你男人應該給你留下不少東西吧？”
“什麽？”杜昕月一時沒聽清楚苗艷翠的話。
“我是說你男人生前腦子活，會賺錢，不必擔心他死了你沒活路的……”
“有我們這些娘家人在，我姑怎麽會沒活路？”杜昕月適時插上一句打斷了苗艷翠接下來的問題。
“是唄，你還有你媽和你哥呢。”苗艷翠尷尬一笑，又問下去，“對了秀，你們沒有孩子吧？”
“沒有。”
“沒孩子就好，憑咱秀現在的條件，比那些個黃花大閨女也要強不少。改天我讓張桂香在鎮裏幫你張羅一家好人家，保管你後半生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咳咳咳！”老太太發出一陣長久的咳嗽聲，兒媳婦的話讓她很不高興。
外孫女都被她害慘了，她現在又要來害自己的閨女，苗艷翠這個女人太可惡！
“媽，你喝點兒水。”郭秀秀忙把搪瓷缸子地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趁著喝水的功夫對女兒使了個眼色，大意是讓她別聽她嫂子胡說八道。
“姥，我剝了幾顆雞蛋你先就粥吃著。”杜昕月將一碗浸著好幾顆雞蛋的玉米粥送到姥姥面前。郭秀秀將老太太扶起來，在她背後墊了枕頭讓她靠著，然後接過杜昕月手裏的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餵她吃起來。
15新來的黑分子後代
郭寶珍不知何時來到墻根下那幾個籃子前，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著那籃子上的舊報紙。
這要在平時，她早就揭開報紙在籃子裏翻騰起來了，她每次來老太太這裏，就像是來打劫一樣。
但今天不行，剛才路上她媽特地叮囑她，讓她來奶家之後守規矩，不要讓城裏來的小姑看笑話，所以她一直強忍著欲望沒有去揭那幾張報紙。
但是她和她媽進來也有一會兒了，她小姑不但沒給她包紅包，連好吃的也沒拿出一口啊？是不是她和她媽來得突然，小姑把這事兒給忘了？
郭寶珍貪婪地盯著那幾個“神秘”的籃子，她看到蓋著籃子的報紙的一角翹了起來，她透過縫隙往裏面望去，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於是她略低了身子，伸手打算將報紙再揭開一些……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杜昕月的聲音：“表姐你幹啥呢？”
“我、我隨便看看。”郭寶珍若無其事地直起身。
“那裏面不是啥好東西，沒啥好看的。”杜昕月說著刻意瞥了一眼郭秀秀。
“那是我拾掇的一些破爛。”郭秀秀應和道，她並不知道杜昕月為什麽要把它們放在那裏，而且還用報紙遮起來。
郭寶珍的嘴巴撅的老高，苗艷翠的臉更是拉得老長。
那地上幾個籃子看上去都塞得滿滿當當的，好東西一定不少。一定是杜昕月那個丫頭在搗鬼，不讓老太太和郭秀秀把東西拿給她們。苗艷翠憤憤地想。
“秀，你回娘家都給媽帶啥好東西了？拿出來給嫂子開開眼唄？”不死心的苗艷翠問郭秀秀。
“不瞞嫂子說，我這趟回來啥也沒給咱媽帶。”郭秀秀說著不無歉意地望了母親一眼。
“啥東西不東西的，只要你人能回來媽就高興。”老太太插話說。
苗艷翠心裏愈加生氣：哼，一唱一和說得跟真事兒似的，沒東西地上那些是啥？
杜昕月看時間差不多要去上工了，就說王大夫叮囑姥姥要按時休息，苗艷翠這才怏怏地起身。
“媽，你看啊，這都是些啥！”郭寶珍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杜昕月看過去的時候，郭寶珍已經將籃子上的報紙揭開了。
苗艷翠跑過去，跟郭寶珍一起將籃子裏盛放的舊衣服、破瓢破碗啥的都倒出來，娘兒倆在地上的雜亂東西裏翻找起來。
“東西呢？你們把東西弄哪去了？”一無所獲的苗艷翠忽地站起來，對屋子裏的人質問。
“大嫂，你找啥呢？”不明所以的郭秀秀問苗艷翠。
“少跟我裝糊塗。”苗艷翠一把推開她，又擡腿奔向外面的廚房。
郭寶珍也沒閑著，就在屋子裏轉著圈兒地尋找起來。
“艷翠、寶珍，你們找啥跟我說，我告訴你們在哪兒。”老太太問她們，她跟郭秀秀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別找了，東西都被我收起來了。想要東西跟我來吧。”杜昕月說著擡腳往外走去，她可不想她們母女打擾姥姥休息。
等杜昕月走到院子裏時，回頭看到苗艷翠和郭寶珍已經跟了出來。
“杜昕月，果然是你！”苗艷翠咬牙切齒。
“東西在哪兒快交出來，要不然我跟你沒完！”郭寶珍像母老虎一樣叉著腰對杜昕月嚷嚷。
“今天不行，因為我還要去上工。”
“不拿出來東西你就別想去上工！”母女倆擋在大門口。
“好呀，反正我去上工也是給舅舅掙工分。”
“你……”苗艷翠有些猶豫了，跟那些沒見過面的“好東西”比起來，她最看重的還是工分，因為那畢竟是實打實的收入。
“你趕緊去上工，晚上我們再來取東西，反正你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苗艷翠拉著女兒往外走去。
“晚上生產隊長和婦女主任要來看姥姥，你要是想湊熱鬧可以一起。”杜昕月故意在她們身後說。她知道苗艷翠就是再貪財，也不會當著村裏這些主要人物的面兒來要東西的。
苗艷翠母女離開後，杜昕月把郭秀秀叫到外面，問她身上有沒有介紹信之類的東西。她想著既然苗艷翠母女看到了郭秀秀，那郭秀秀回來的事想瞞恐怕也瞞不住了。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為郭秀秀落戶。
當時要落戶沒有介紹信是不行的。
郭秀秀點點頭，說有，然後從貼身口袋裏翻出一個手帕，打開拿出裏面一張折了幾折的紙遞給杜昕月。
杜昕月一看介紹信上的內容，頭立刻就大了。上面大致寫著郭秀秀的丈夫被認定為資派後畏罪自殺，革委會討論決定將郭秀秀遣返原籍什麽的。
這哪兒是介紹信啊，簡直是一封要害死人的信。如果當地知道郭秀秀丈夫的事，不拿郭秀秀說事兒才怪。
“昕月，你說我這種情況村裏會接收嗎？”郭秀秀搓著手問。
“沒事兒，有我呢，落戶的事兒我幫你去辦。”杜昕月小大人一樣拍著胸脯安慰姑姑。
郭秀秀感動不已，說：“昕月，你真是長大了。”
上工的路上，杜昕月一直想著給郭秀秀落戶的事。
落戶的事應該歸孫長貴管，但是她上次踢了孫長貴兒子孫德勝的要害，他們恐怕報覆她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幫她的忙？
如果給孫長貴送點兒禮他會不會幫她？她想著，手伸進口袋裏，那裏有一顆從寶箱裏拿出來的夜明珠，有鴿子蛋大小。
這時，吳巧雲迎著她急三火四地跑過來。
杜昕月以為她來叫她一起去上工，不想她說先不急上工，先去大隊部。
“去大隊部幹啥？”
“城裏又分來兩個知青，他們都去了，我們也去看看。”吳巧雲一臉興奮。
“有什麽好看的，我不去。”杜昕月才沒心思去湊熱鬧，她心裏只想著怎麽能幫秀秀姑姑將戶口落下來。
“哎呀走嘛，我自己去又沒有意思。”然後，吳巧雲湊到杜昕月耳邊嘀咕一陣。
吳巧雲說新來的知青裏有黑分子的子女，黑分子是他們知青對這個時期犯了某種罪的人的特定稱謂，其含義不言而喻。總之只要被稱為“黑分子”，其犯的“罪”肯定是不輕的。至於他們的子女，如果像杜昕月這樣不明確與其父母斷絕關系，便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連累。
16賣了八十塊錢
其實杜昕月自己也是“黑分子”的子女，如果她不是這樣的身份，不至於才十二歲就被下放農村。所以，她很同情跟她有著一樣身世遭遇的人。
她在農村已經待了一年多了，也算是個老知青了。新來的人肯定有很多不適應，她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也好。
這樣想著，她便隨吳巧雲一起往大隊部走去。
大隊部的院子裏已經圍了一大幫人，他們大多是跟她們一樣先來的知青，其中也有幾個來湊熱鬧的當地青年。
在院子中央，站著兩個拎著行李包的男青年，兩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個子矮的那個身材粗壯，皮膚黝黑，看上去像是個足球隊的先鋒。個子瘦高的那個眉目清秀，看上去更像個書生。
高個子的年紀似乎不大，有十七、八的樣子，矮個子則年長個幾歲。
面對眾人的圍觀，矮個子很顯得很大方，他走過來跟大家一一握手，並做自我介紹，說他的名字叫李東升，他爹娘給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是將他一直鎖在身邊，可是沒想到還是沒能鎖住，所以現在來這裏跟大家夥一起了。
聽了李東升的介紹，大家發出一陣陣笑聲。
杜昕月和吳巧雲來的時候，李東升正在侃侃而談。
李東升不光介紹他自己，還幫著同來的夥伴做介紹。李東升說高個子叫荊懷文，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學，還是個高材生，從初中就開始跳級。說這話的時候，李東升顯得無比的驕傲和自豪，好像那個跳級的不是荊懷文，而是他自己一樣。
這期間，高個子從書包裏拿出一本紅皮書，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認真地讀起來，他讀得很認真，似乎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存在一樣，他只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他面朝著大隊部大門的方向，只給大家留下一個脊背。
這時，有個男知青看不下去了，說：“你們看那個叫荊懷文的架子挺大啊，都不理咱們。”
“不是，他平時就不怎麽愛說話，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了。”李東升忙幫他解釋，順便掏出一支煙卷遞給那個人，“多擔待啊。”
那人接過煙卷在鼻子低下嗅了嗅，一咧嘴：“是大前門？”
“沒錯，就是大前門，哥你真識貨。”李東升笑著掏出火柴他把煙點著。
這時，生產隊長宋金武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都幾點了還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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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宋金武是個仗義的人，他對杜昕月說：“你回去歇著吧，你舅舅難得孝順一次，他耽誤的工我會想辦法。”
杜昕月知道，宋金武是生產隊長，關於集體勞動工分分配他有很大的說話權，既然他說話了，舅舅損失的工分應該遲早能補回來。但是杜昕月卻不想這樣，大家一樣勞動，雖然幹多幹少都一樣，但是舅舅畢竟缺席了幾天，如果宋金武徇私舞弊多給了舅舅工分，一定會被人抓到把柄說閑話的，她不想因為自家的事連累人家。
“沒事的宋叔，我能幹！”說著，杜昕月將自己瘦弱的小胳膊伸出來在宋金武面前揮舞一下，“你看，我現在渾身都是勁兒使都使不完。”
“這小丫頭，哈哈哈……”宋金武發出爽朗的笑聲。
他囑咐她幹活時悠著點兒，別累著，末了還走到他正在田裏幹活的老婆身邊，指著杜昕月這邊說了些什麽。杜昕月猜想他應該是讓妻子在幹活時對她多關照一些吧。
這樣想著，杜昕月心裏暖暖的。誰說人世冷漠，現在她身邊有吳巧雲、王生還有宋金武一家，他們不都是暖暖的親人一樣的人嗎？
杜昕月信心滿滿地跟大家夥兒一起投入到勞動之中，但是只幹了半個多小時，就有些堅持不住了，她擡頭前後看看，還好，趕在她前頭的人並不多，大多數都在她後面磨蹭呢。
杜昕月前面的田壟一望無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幹到頭兒。就是努力幹到頭兒有什麽用呢？工分是固定的，她幹得多不會比別人多得，而且她年紀又小，得到的也只能是成人一半的工分。
另外看這裏田地的長勢，到秋收季節家家戶戶估計又分不了幾個子兒，挨餓又是難免的。
又過了一會兒，杜昕月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早上的稀飯不到半上午就消化幹凈了，現在又幹著體力氣活，饑餓是難免的。
“昕月，你餓了吧，給。”一旁拔草的吳巧雲湊到杜昕月身邊，將一顆剝好的大白兔奶糖塞進杜昕月的嘴裏。
杜昕月含著奶糖對她會心一笑，真是她的好姐妹，總是能想到她心裏去。
但是一顆奶糖也只能沖一時之饑，不一會兒，兩個人又都餓了。
“昕月，巧雲，你們幹了半天了，怎麽也不去方便一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杜昕月身後響起，杜昕月扭頭一看，是宋金武的妻子於淑芳。
與於淑芳目光交匯，杜昕月立刻讀懂了她眼中的善意。她連忙對吳巧雲說想去方便一下，問她一起不？吳巧雲也正想開小差呢，連忙點頭說她也去。
“你們兩個女孩子，走遠點兒去那邊樹林吧。”於淑芳不忘叮囑她們一句。
平時勞動的人突然尿急，無論是男是女，都走出幾十步，就地解決。女人蹲下可以借著豆秧的遮蔽，至於男人，根本都不怎麽講究，一背身就完事兒了。
杜昕月對於淑芳很是感激，她這句話不僅是提醒她們兩個要註意保護自己，而且還給她們機會讓她們多偷會兒懶。
兩個女孩子謝過於淑芳便向遠處的樹林跑去。
杜昕月發現樹林裏到處可以找到可以吃的東西，榛子、小野果，還有一些酸酸的叫酸木漿的莖葉植物，它們雖然不能當飯，但是臨時填一下肚子還是可以的。
兩個女孩子尋著酸木漿的痕跡往林子深處走，不知不覺走出很遠。
在快到山腳下的時候，杜昕月被不遠處一株相貌奇特的植物吸引住了眼球，她走過去對著那株植物仔細查看。只見它被一圈兒整齊的葉子環繞著，中間還有一支延伸出來的細莖，上面像傘一樣長著一簇紅燦燦的果實。
她不禁自語：“這不會是人參吧？”
“這就是人參啊！”吳巧雲湊過來興奮地說，“昕月，你真幸運呀，早就聽他們說這個山裏產野山參，但是從來沒人看到過呢。”
“野山參？”杜昕月心裏一亮，她知道野生人參的成活率很低，而且野生人參一旦被發現至少都是三十年以上的，因為沒有三十到四十年野生人參是長不大的。
兩個女孩子立刻動手挖起來，為了不破壞人參的根須，她們挖得很小心，最後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弄出來。
她們擔心被人發現會說野山參是公家的財產沒收，所以商量好不將這件事說出去。
杜昕月摘下頭巾將野山參仔細包上，和吳巧雲在林子裏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準備收工後再過來取。
12為野山參找銷路
胃裏有野果野菜墊底，接下來的時間好過多了，中午一收工，杜昕月和吳巧雲將人參取了，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才往回走。
回到姥姥家，杜昕月對著人參發起愁來。這棵人參確實值錢，可是需要有人識貨並且買得起才行，她又去哪裏找這樣的人呢？
想來想去，她想到一個人，那就是王生。他是十裏八村有名的赤腳醫生，也算是見多識廣，應該認識需要這株人參的人。並且依王生的人品，她相信他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吃過晚飯，杜昕月揣著人參往王生家裏去，路上遇到熟人，只說自己去找王大夫給姥姥看病。
王生正在院子裏收他晾曬的草藥，看到杜昕月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計，問她是不是老太太的病又重了。
杜昕月告訴他姥姥吃了他開的藥病情暫時得到了控制，沒有大礙，現在只等舅舅買藥回來。他聽了才放下心來。
“王叔，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讓你看一樣東西。”杜昕月指了指自己手裏包裹人參的頭巾說。
“是啥東西？”
“這裏不方便，進屋說吧。”
“好。”
王生的屋子裏，杜昕月將頭巾放在桌子上展開，裏面的野山參便露了出來。王生見了當即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老天，是野生參，還新鮮著呢，昕月，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
“是我和吳巧雲在田邊的山裏找到的。”盡管吳巧雲一個勁兒說野山參是杜昕月找到的，跟她沒關系，但杜昕月卻不打算獨占它。吳巧雲已經對她夠好了，她不會當忘恩負義之人。
“哦，那你們兩個可是幸運了。說實話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東西了，像你們這種達到四十多年的我一輩子都沒見過。”
“這棵人參有四十多年嗎？這麽久？”杜昕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它居然在那個山裏長了近半個世紀，“王大夫，你不會弄錯吧？”
王生沒說話，他轉身去了裏間，不一會兒，從裏面端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走出來。
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開，露出裏面的黃艷艷的緞子布，他小心翼翼地把緞子揭開，裏面竟是一株已經曬幹了的人參。
王生說：“這株野山參是我爺爺留下來的，之前一共有兩株，另一株就是四十年齡的，後來被拿去救命了，現在就剩下這一株，是不足四十年的。這一株我沒舍得用，一只留到現在。你比對一下，和你這株是不是一樣的？”
杜昕月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這株人參的確和王生的這一棵很像，只是因為自己這一棵是新鮮的，看上去比他的那一棵也要飽滿，也要大許多。
“我這個曬幹了是不是也跟你這個一樣大？”杜昕月問。
“差不多吧。”王生回答。
王生又給杜昕月詳細講了判斷野山參年齡的方法，杜昕月聽著，漸漸相信自己這棵參的確有四十多年的參齡。
“王大夫，你是識貨的，看能不能幫我把這棵參賣了呢？”杜昕月試探著問王生。
王生大概猜到了杜昕月的心思，說：“昕月，按說我該買下你這棵參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老婆走的時候看病花了我不少錢，我手頭也沒剩下什麽了，所以你這棵參，我是買不了的。”
“王大夫你別這麽說，什麽錢不錢的。你對我和姥姥這麽照顧，如果你需要這棵參我白送你都成。”
王生連忙擺手，說：“不不不，我不需要，況且我就是需要的話，自己不是還有一棵嗎。”
他捏著下巴盯著參想了一會兒，說：“這樣，不知道你信不信得過我，要是信得過我，我可以試著幫你找一下買家。”
王生的話正中杜昕月下懷，她連忙說：“王大夫你見多識廣，如果能幫我找到肯買這棵參的人，那真是太好了。”
“這樣，你把參拿回去等我的信，我一找到買主就通知你。”末了，王生又補充一句，“放心，這件事不會從我這裏傳出去的。”
杜昕月臨走時，王生將十塊錢交到她手上，說算是野山參的訂金。杜昕月自然不肯要，王生則說這是這一行的規矩不能不收。杜昕月知道，這是王生知道她現在困難在接濟她呢。
的確，杜昕月現在太需要錢了，給姥姥看病，支付一家人的生活花銷，哪一樣都離不開錢。
所以，這十塊錢對她來說真的很重要。
杜昕月也不再客氣，她收下了王生的“訂金”，心裏想著這錢她是不會白收的，等野山參賣出去了，她會還給他。
回去的路上，杜昕月的腳步格外輕快。
正如吳巧雲和王生說的，她真是太幸運了，正缺錢的時候，就找到了野山參。如果能順利將這棵參脫手，那小姨郭秀秀的口糧問題可就解決了，不僅如此，興許還能剩下錢給姥姥吃點兒好的補一補身體呢。
這樣想著，杜昕月不禁哼起了小曲兒。
“呦，看把你美的，這還唱上了。”正走著，一個挖苦的聲音從杜昕月一旁的路口傳來。
杜昕月扭頭一看，原來是她的表姐郭寶珍。
郭寶珍手裏拿著一塊蘿蔔，正邊肯邊往她這邊走。
杜昕月不想跟她搭話，當沒看見，繼續哼著小曲往姥姥家那邊去。
“杜昕月你給我站住！”郭寶珍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身子擋在杜昕月面前，對杜昕月質問，“死丫頭，沒聽見我說話啊？”
“你有事嗎？”杜昕月冷冷地問她。
“哎呀，長能耐了，忘了我咋跟你說的，以後見到我就得主動上前招呼，還要靠一邊站著，給我開路。”郭寶珍說著伸手過來就想拽杜昕月的耳朵。
杜昕月擡手把她的手從眼前推開：“沒事我回去了，姥還等我照顧呢。”
杜昕月推開她剛走出兩步，就聽郭寶珍在她身後說：“我奶一時半會兒又死不了，你還是回去照顧我媽吧，我媽肚子裏還有我弟呢。”
“郭寶珍你說什麽？”杜昕月轉過身，狠盯著郭寶珍的眼睛。
13帶著女兒去拜財神
郭寶珍被她的眼神兒盯得有些膽怯，但還是說：“咋，我說錯了嗎？那天是你說老太太病得這麽重那麽重，非要我爸去省城給她弄藥，結果我爸扔下我們一家子去了省城，她不還是好好兒的？還說什麽我奶得了瘧疾，我看你們就是合起夥兒來算計我們家！”
杜昕月知道，郭寶珍的話絕不是空穴來風，她平時什麽都聽她媽的，這些話一定是她媽苗艷翠在家裏說的。
“郭寶珍我告訴你，姥生病不假，她現在病情穩定那是王大夫的功勞。雖然姥的病情穩定了，但是要徹底治愈沒有奎寧是不行的，這些你要不信都可以去問王大夫。另外你回去也告訴你媽，給沒出生的孩子積點兒德，別整天就琢磨著算計自己家裏人！”杜昕月手裏還拿著寶貝人參，不想跟她再掰扯下去，說完轉身就走。
郭寶珍沒想到平時不吭不哈的杜昕月今天口齒竟如此伶俐，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等反杜昕月走遠了反應過味兒來才氣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腳。
自打郭福去了省城，苗艷翠便琢磨著杜昕月的口糧在她這裏，而老太太的口糧又有限，等杜昕月沒吃沒喝了肯定會到她這裏來討要，於是她跟郭寶珍商量，要是杜昕月來了，一定不能讓她進門。
結果呢，這都兩天了，杜昕月不但一次都沒到她們家裏來，而且連個面兒都沒露過。
這是怎麽回事兒呢？想來想去苗艷翠只想到了一種原因，那就是老太太根本沒有病，或者沒什麽大毛病，她只是借機讓兒子去省城，好給她們辦私事兒。
至於老太太讓郭福去省城辦什麽私事兒，苗艷翠想到了，她卻沒有敢跟郭寶珍說，她怕女兒說出去給家裏惹事兒。
在苗艷翠想來，老太太能讓郭福去省城辦的事情，便是跟杜昕月的父母親有關的了。
苗艷翠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害怕，這要是傳出去還了得，她們全家都得跟著背罪啊！
這不，晚飯後苗艷翠就把女兒攆出來，讓她來這邊摸摸老太太和杜昕月的情況。
此時，郭寶珍想起母親交給的任務，便連忙追著杜昕月，悄悄跟著她往老太太家走。
杜昕月根本沒註意到身後跟著的郭寶珍，她走進姥姥家的院子便朝裏面習慣性地喊一句：“姥，我回來了。”
郭秀秀就從裏面跑出來迎接他：“昕月，你回來了，藥開回來沒？”
“小姨，給，王大夫說比上次的加一倍的量服用。”杜昕月從口袋裏拿出兩小包藥，交給郭秀秀說。
“好，我現在就給媽吃上。”郭秀秀高興地接過藥，便跟杜昕月一前一後進了屋。
院子的木柵欄外，郭寶珍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轉身飛也似的往家跑去。
一跑回家，她便將郭秀秀回來的事情講給她媽聽。
“你沒看錯嗎？那真的是秀秀？”苗艷翠不相信。
“千真萬確，就是我秀秀姑。”郭寶珍喘息著說。
苗艷翠陷入沈思，郭秀秀不是跟著賣貨郎去南方了嗎，怎麽這個時候不聲不響地回來了？另外，郭秀秀回來怎麽也沒來她這邊呢，郭福即便是不在家，於情於理她也應該回來看一眼她這個嫂子吧？
難道是郭秀秀發達了，怕她們娘兒倆沾了她的光？怪不得杜昕月這幾天也不回來討吃的了，敢情是郭秀秀帶給老太太和她帶過來好吃好喝的了。
這樣想著，苗艷翠便生氣起來。心說好哇，老太太你竟然帶著外孫女吃獨食！
“寶珍，你趕緊睡別熬夜，明天起早跟我去你奶家。”苗艷翠催促女兒。
“去我奶家幹啥？”
“你小姑不是回來了嗎？咱娘兒倆過去看看。”
郭寶珍撇撇嘴：“不去！她都不主動來看你。”
苗艷翠拿手指在女兒腦門上一戳，說：“你就傻吧，你小姑嫁給那個賣貨郎，現在指不定多好過呢，她現在就是個活‘財神’，你不去看她，小心她把好東西都給那個杜昕月。”
聽母親這麽一說，郭寶珍呲溜一下鉆進了被窩。
第二天早上，郭寶珍醒來不見她媽，穿了衣服爬起來到廚房一看，她媽撅著屁股往竈膛裏添柴，蓋著鍋蓋的大鍋正呼呼冒著熱氣。
“媽，你做啥好吃了的？”
郭寶珍擡手就要去揭鍋蓋，卻被苗艷翠就手打了一巴掌：“這不是給你做的，這是送人的。”
郭寶珍撇撇嘴，她拿了一個碗，踱到竈臺上放著的一個盛著玉米面粥的飯盆前，用盆裏的勺子往碗裏舀了兩下玉米面粥，又從一旁的篦子上拿了一塊玉米餅子，蹲在地上吃起來。
她一邊吃，眼睛一邊盯著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尋思著裏面會有些什麽。
終於，她媽將那口鍋打開了，她騰地站起來探頭朝鍋裏望去。
“哇，你煮這麽多雞蛋，快給我一個！”她說著再次伸出手去。
這一次，她的手再次被苗艷翠打開：“嘴饞！十六個，是個吉利數，要是給你一個就不是了。”
“媽，這雞蛋是給誰的還要這麽講究？”
“給你奶的，咱兩一會兒帶過去。”
郭寶珍跳起來：“啥，給我奶的？媽，你腦袋沒壞掉吧？”
“去去去，說啥呢，好像媽苛刻了那老家夥似的！”苗艷翠白了一眼女兒，開始將那些雞蛋一顆顆撈出來放進一旁盛著冷水的盆子裏拔涼，再一顆顆用棉布擦幹，放到一只用毛巾縫制的口袋裏。
“媽，你到底是咋想的嘛，前幾天因為杜昕月給我奶送炒雞蛋你還翻臉，怎麽今天倒主動給她煮雞蛋了？”郭寶珍咬一口大餅子，含著眼淚抱怨。
“你說你這孩子咋就不懂事呢？我這樣做不是為了讓你姑高興嗎，你想想你姑最看重的人是誰，還不是你奶？只有把你奶伺候好了，你姑才能滿意，你姑滿意了，才能把她那些好東西給咱們，知道不？”
聽苗艷翠這麽一說，郭寶珍不吱聲了，她默默地嚼著大餅子若有所思。
“媽，你說我姑真的那麽有錢嗎？”
“那還能有假，你還記得前些年她和你姑父回來探家嗎？那大包小裹的往家裏帶東西啊，可把村裏人都羨慕壞了。”
14惦記小姑的紅包
“好像有這事兒，我記得那幾天我去南廟村我姥家了，沒趕上他們來，我回來你還埋怨我呢。”郭寶珍思索著說。
“可不，你要是在家不就好了，出嫁的姑姑第一次見侄女，咋還能不給個紅包啥的？”
“沒事兒，待會兒我去奶家見她，也算是她出嫁回來後見我的第一次，也一樣會有紅包。”
“噗，你現在倒是開竅了啊！”
母女倆提著籃子一路說笑著來到來到老太太家院門外。
為了囑咐女兒見了小姑要懂規矩，不亂說話，娘兒倆躲在院門外耽擱了一陣子。
這時郭秀秀端著一盆洗臉水走出來，苗艷翠見到郭秀秀一陣興奮，她擡腳便從門後閃出來，郭秀秀沒看到她，一盆水潑出去大半都潑在了她的身上。
“哎呀呀！”苗艷翠失聲叫起來。
“媽你沒事吧，小姑你幹嘛拿水潑我媽？”郭寶珍沖上來沖郭秀秀埋怨道。
“誒呀是大嫂和寶珍啊，對不住、對不住，我剛才是真沒看到你們。”郭秀秀放下臉盆跑過來幫苗艷翠拍打身上的水。
不想苗艷翠卻一把將她兩只手抓起來，並一臉憐惜地上下打量著她：“秀啊，你啥時回來的，咋也不吱一聲呢？來讓大嫂看看，嘖嘖嘖，俺秀都瘦了呢，是不是小貨郎對你不好？”
“我……”郭秀秀一臉尷尬，她做閨女的時候沒少受苗艷翠的氣，自然知道苗艷翠是什麽樣的人。今天她突然對自己熱情起來，倒讓郭秀秀不知如何是好。
“媽，人家城裏人以瘦為美。”郭寶珍插嘴道。
“瞧我，土鱉了不是。”苗艷翠自嘲似的哈哈笑起來，又說，“小貨郎會賺錢著呢，你們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好過著呢，對吧？”
“大嫂，其實我……”
“咱別站在這裏嘮，進去嘮去，我正好也看看咱媽。”不等郭秀秀說下去苗艷翠便和郭寶珍一邊一個擁著她往院子裏走去。
她們想趕緊看看郭秀秀都從城裏帶來了什麽好東西，另外苗艷翠更想讓郭秀秀知道，她對老太太是多麽的孝順。
郭秀秀的心情卻是無比沈重，她在心裏祈禱這樣的融洽氣氛能夠長久下去，不要因為自己掀起波瀾。
其實當苗艷翠和郭秀秀在大門外聊天的時候，杜昕月就已經從窗戶看到了她們，她看到苗艷翠對郭秀秀又擁又抱的，又見郭寶珍手裏提著的蓋著白色毛巾的禮品籃子，便猜到了她帶著郭寶珍來的目的。
於是在幾個人進屋之前，她刻意將姥姥的房間布置了一番。
除了安置原本坐在炕上跟她聊天的姥姥躺好，她又找了幾個放舊物的籃子放在墻根下顯眼的地方，並用舊報紙將籃子遮上。
苗艷翠和郭寶珍一踏進房門，眼珠子便滴溜溜地滿屋子轉，老太太日子一向清苦，屋子裏連個桌子都沒有，更別提什麽家什了，所以屋子裏有什麽一眼就看得見。
苗艷翠母女自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墻根底下的那幾個蓋著舊報紙的籃子，兩個人對視一眼，臉上皆露出會心的笑容。
“艷翠，寶珍，你們怎麽來了？”老太太躺在床上無力地問她們。
“媽，我聽說您病了，帶寶珍過來看看您。”苗艷翠說著把盛放雞蛋的籃子遞給身後的郭秀秀，“秀啊，這是我咱媽煮的雞蛋，還是熱乎的呢。”
郭秀秀楞在那裏，竟不知所措。還是杜昕月幫她接過苗艷翠手裏的籃子，說：“我去拿個碗給姥剝幾顆吃。”
苗艷翠的嘴動了動想說什麽，但是礙於郭秀秀在跟前，便沒有說出口。
她見杜昕月不在跟前，便伸手在自己口袋摸了一會兒，掏出一卷卷在一起的毛票，當著郭秀秀的面兒塞到老太太枕頭下面，說：“媽，這幾塊錢你拿著，打針吃藥啥的好用。”
“這多不好……”從未從兒媳婦手裏拿過錢的老太太受寵若驚，她甚至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這期間，郭寶珍已經在踩苗艷翠的腳了，但苗艷翠根本就不理她。苗艷翠是有備而來，她有她的打算，女兒不會懂。
“大嫂，你對媽真好。”善良的郭秀秀看到這一幕，在一旁動情地說。
“我對媽一直都是這樣好，媽，您說是不是？”苗艷翠笑嘻嘻地問老太太。
老太太則故作虛弱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回應她。
“媽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呢，哈哈。”苗艷翠給自己打圓場，然後便將話題轉向郭秀秀，對她問東問西起來。
杜昕月去廚房拿了一個瓷碗放在凳子上，一邊剝雞蛋一邊聽她們說話。
苗艷翠先是問郭秀秀她貨郎男人怎麽跟她一起來？郭秀秀便低下頭，說她男人已經去世了。
“哎呦，那真是可惜了，你這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寡婦。”
“咳咳……”老太太幹咳兩聲。
苗艷翠不識相，繼續盤問：“那你男人應該給你留下不少東西吧？”
“什麽？”杜昕月一時沒聽清楚苗艷翠的話。
“我是說你男人生前腦子活，會賺錢，不必擔心他死了你沒活路的……”
“有我們這些娘家人在，我姑怎麽會沒活路？”杜昕月適時插上一句打斷了苗艷翠接下來的問題。
“是唄，你還有你媽和你哥呢。”苗艷翠尷尬一笑，又問下去，“對了秀，你們沒有孩子吧？”
“沒有。”
“沒孩子就好，憑咱秀現在的條件，比那些個黃花大閨女也要強不少。改天我讓張桂香在鎮裏幫你張羅一家好人家，保管你後半生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咳咳咳！”老太太發出一陣長久的咳嗽聲，兒媳婦的話讓她很不高興。
外孫女都被她害慘了，她現在又要來害自己的閨女，苗艷翠這個女人太可惡！
“媽，你喝點兒水。”郭秀秀忙把搪瓷缸子地到老太太嘴邊，老太太趁著喝水的功夫對女兒使了個眼色，大意是讓她別聽她嫂子胡說八道。
“姥，我剝了幾顆雞蛋你先就粥吃著。”杜昕月將一碗浸著好幾顆雞蛋的玉米粥送到姥姥面前。郭秀秀將老太太扶起來，在她背後墊了枕頭讓她靠著，然後接過杜昕月手裏的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餵她吃起來。
15新來的黑分子後代
郭寶珍不知何時來到墻根下那幾個籃子前，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著那籃子上的舊報紙。
這要在平時，她早就揭開報紙在籃子裏翻騰起來了，她每次來老太太這裏，就像是來打劫一樣。
但今天不行，剛才路上她媽特地叮囑她，讓她來奶家之後守規矩，不要讓城裏來的小姑看笑話，所以她一直強忍著欲望沒有去揭那幾張報紙。
但是她和她媽進來也有一會兒了，她小姑不但沒給她包紅包，連好吃的也沒拿出一口啊？是不是她和她媽來得突然，小姑把這事兒給忘了？
郭寶珍貪婪地盯著那幾個“神秘”的籃子，她看到蓋著籃子的報紙的一角翹了起來，她透過縫隙往裏面望去，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於是她略低了身子，伸手打算將報紙再揭開一些……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杜昕月的聲音：“表姐你幹啥呢？”
“我、我隨便看看。”郭寶珍若無其事地直起身。
“那裏面不是啥好東西，沒啥好看的。”杜昕月說著刻意瞥了一眼郭秀秀。
“那是我拾掇的一些破爛。”郭秀秀應和道，她並不知道杜昕月為什麽要把它們放在那裏，而且還用報紙遮起來。
郭寶珍的嘴巴撅的老高，苗艷翠的臉更是拉得老長。
那地上幾個籃子看上去都塞得滿滿當當的，好東西一定不少。一定是杜昕月那個丫頭在搗鬼，不讓老太太和郭秀秀把東西拿給她們。苗艷翠憤憤地想。
“秀，你回娘家都給媽帶啥好東西了？拿出來給嫂子開開眼唄？”不死心的苗艷翠問郭秀秀。
“不瞞嫂子說，我這趟回來啥也沒給咱媽帶。”郭秀秀說著不無歉意地望了母親一眼。
“啥東西不東西的，只要你人能回來媽就高興。”老太太插話說。
苗艷翠心裏愈加生氣：哼，一唱一和說得跟真事兒似的，沒東西地上那些是啥？
杜昕月看時間差不多要去上工了，就說王大夫叮囑姥姥要按時休息，苗艷翠這才怏怏地起身。
“媽，你看啊，這都是些啥！”郭寶珍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杜昕月看過去的時候，郭寶珍已經將籃子上的報紙揭開了。
苗艷翠跑過去，跟郭寶珍一起將籃子裏盛放的舊衣服、破瓢破碗啥的都倒出來，娘兒倆在地上的雜亂東西裏翻找起來。
“東西呢？你們把東西弄哪去了？”一無所獲的苗艷翠忽地站起來，對屋子裏的人質問。
“大嫂，你找啥呢？”不明所以的郭秀秀問苗艷翠。
“少跟我裝糊塗。”苗艷翠一把推開她，又擡腿奔向外面的廚房。
郭寶珍也沒閑著，就在屋子裏轉著圈兒地尋找起來。
“艷翠、寶珍，你們找啥跟我說，我告訴你們在哪兒。”老太太問她們，她跟郭秀秀一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別找了，東西都被我收起來了。想要東西跟我來吧。”杜昕月說著擡腳往外走去，她可不想她們母女打擾姥姥休息。
等杜昕月走到院子裏時，回頭看到苗艷翠和郭寶珍已經跟了出來。
“杜昕月，果然是你！”苗艷翠咬牙切齒。
“東西在哪兒快交出來，要不然我跟你沒完！”郭寶珍像母老虎一樣叉著腰對杜昕月嚷嚷。
“今天不行，因為我還要去上工。”
“不拿出來東西你就別想去上工！”母女倆擋在大門口。
“好呀，反正我去上工也是給舅舅掙工分。”
“你……”苗艷翠有些猶豫了，跟那些沒見過面的“好東西”比起來，她最看重的還是工分，因為那畢竟是實打實的收入。
“你趕緊去上工，晚上我們再來取東西，反正你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苗艷翠拉著女兒往外走去。
“晚上生產隊長和婦女主任要來看姥姥，你要是想湊熱鬧可以一起。”杜昕月故意在她們身後說。她知道苗艷翠就是再貪財，也不會當著村裏這些主要人物的面兒來要東西的。
苗艷翠母女離開後，杜昕月把郭秀秀叫到外面，問她身上有沒有介紹信之類的東西。她想著既然苗艷翠母女看到了郭秀秀，那郭秀秀回來的事想瞞恐怕也瞞不住了。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為郭秀秀落戶。
當時要落戶沒有介紹信是不行的。
郭秀秀點點頭，說有，然後從貼身口袋裏翻出一個手帕，打開拿出裏面一張折了幾折的紙遞給杜昕月。
杜昕月一看介紹信上的內容，頭立刻就大了。上面大致寫著郭秀秀的丈夫被認定為資派後畏罪自殺，革委會討論決定將郭秀秀遣返原籍什麽的。
這哪兒是介紹信啊，簡直是一封要害死人的信。如果當地知道郭秀秀丈夫的事，不拿郭秀秀說事兒才怪。
“昕月，你說我這種情況村裏會接收嗎？”郭秀秀搓著手問。
“沒事兒，有我呢，落戶的事兒我幫你去辦。”杜昕月小大人一樣拍著胸脯安慰姑姑。
郭秀秀感動不已，說：“昕月，你真是長大了。”
上工的路上，杜昕月一直想著給郭秀秀落戶的事。
落戶的事應該歸孫長貴管，但是她上次踢了孫長貴兒子孫德勝的要害，他們恐怕報覆她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幫她的忙？
如果給孫長貴送點兒禮他會不會幫她？她想著，手伸進口袋裏，那裏有一顆從寶箱裏拿出來的夜明珠，有鴿子蛋大小。
這時，吳巧雲迎著她急三火四地跑過來。
杜昕月以為她來叫她一起去上工，不想她說先不急上工，先去大隊部。
“去大隊部幹啥？”
“城裏又分來兩個知青，他們都去了，我們也去看看。”吳巧雲一臉興奮。
“有什麽好看的，我不去。”杜昕月才沒心思去湊熱鬧，她心裏只想著怎麽能幫秀秀姑姑將戶口落下來。
“哎呀走嘛，我自己去又沒有意思。”然後，吳巧雲湊到杜昕月耳邊嘀咕一陣。
吳巧雲說新來的知青裏有黑分子的子女，黑分子是他們知青對這個時期犯了某種罪的人的特定稱謂，其含義不言而喻。總之只要被稱為“黑分子”，其犯的“罪”肯定是不輕的。至於他們的子女，如果像杜昕月這樣不明確與其父母斷絕關系，便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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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杜昕月自己也是“黑分子”的子女，如果她不是這樣的身份，不至於才十二歲就被下放農村。所以，她很同情跟她有著一樣身世遭遇的人。
她在農村已經待了一年多了，也算是個老知青了。新來的人肯定有很多不適應，她去看看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也好。
這樣想著，她便隨吳巧雲一起往大隊部走去。
大隊部的院子裏已經圍了一大幫人，他們大多是跟她們一樣先來的知青，其中也有幾個來湊熱鬧的當地青年。
在院子中央，站著兩個拎著行李包的男青年，兩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個子矮的那個身材粗壯，皮膚黝黑，看上去像是個足球隊的先鋒。個子瘦高的那個眉目清秀，看上去更像個書生。
高個子的年紀似乎不大，有十七、八的樣子，矮個子則年長個幾歲。
面對眾人的圍觀，矮個子很顯得很大方，他走過來跟大家一一握手，並做自我介紹，說他的名字叫李東升，他爹娘給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是將他一直鎖在身邊，可是沒想到還是沒能鎖住，所以現在來這裏跟大家夥一起了。
聽了李東升的介紹，大家發出一陣陣笑聲。
杜昕月和吳巧雲來的時候，李東升正在侃侃而談。
李東升不光介紹他自己，還幫著同來的夥伴做介紹。李東升說高個子叫荊懷文，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學，還是個高材生，從初中就開始跳級。說這話的時候，李東升顯得無比的驕傲和自豪，好像那個跳級的不是荊懷文，而是他自己一樣。
這期間，高個子從書包裏拿出一本紅皮書，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認真地讀起來，他讀得很認真，似乎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存在一樣，他只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他面朝著大隊部大門的方向，只給大家留下一個脊背。
這時，有個男知青看不下去了，說：“你們看那個叫荊懷文的架子挺大啊，都不理咱們。”
“不是，他平時就不怎麽愛說話，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了。”李東升忙幫他解釋，順便掏出一支煙卷遞給那個人，“多擔待啊。”
那人接過煙卷在鼻子低下嗅了嗅，一咧嘴：“是大前門？”
“沒錯，就是大前門，哥你真識貨。”李東升笑著掏出火柴他把煙點著。
這時，生產隊長宋金武洪亮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都幾點了還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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